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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7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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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沒有立刻跟過去,沈翊出去接陳銳那邊打來的電話,我坐在醫院的長椅上等著,短短幾分鐘,他回來之後,身上的氣場愈發冷冽起來。

沈巖一直在等大飛從手術室裏出來,別人勸了幾句不聽,只好由著他,最後都去外面幫忙,便只剩了他自己還待在那裏。

我們過去的時候,看到的就只有他一個人坐在地上,結了血痂的手臂抱著頭,單薄的脊背微微顫抖。

他覺察到有人過來,繃緊了身體努力的調整過自己的情緒才把頭從臂彎中擡起來,只是在看到沈翊的那一刻,眼眶霎時通紅,踉蹌起身之後,拔出了自己的槍,在對準他的同時把他按在了墻上,不斷的克制之下,手一直顫個不停,嘶啞的質問:“你是不是知道石添的事?那是隆升的工程,你們拆遷的時候不可能跟他沒有過交涉……你包庇了他,是不是!”

沈巖此刻的質問毫無道理,我甚至無法為他找到一個合理的理由,他完全是在發洩對大飛此刻生死未蔔的不安。

沈翊只是看著他,緩緩地呼了口氣,說:“把槍收起來,在你的同事回來之前,你最好先冷靜下來,如果你還想繼續做這個警察的話。”

沈巖手指根本沒有放到扳機內,此時聽了他的話,牙關緊要卻還是沒有放下。

我知道他不會開槍,但又無法安撫他的情緒,只好上前把槍壓了下來,把他們兩個分開。

沈翊靜了好一會兒,才說:“我承認我知道石添的事,但你的朋友受傷跟我沒有半點關系,你在這裏無理取鬧對他也沒有任何幫助,還是顧好你自己。沈巖,你別忘了你是警察,意氣用事,就算你剛才殺了我,你覺得對你有好處嗎?”

沈巖不吭聲,大飛的家屬在這時候趕了過來,裏面醫生下了病危通知書,後來又簽了一個字,說是要截肢,左腿下肢已經被碾斷壞死了,保不住。

手術室前全是哭聲,沈巖手緊緊攥著,始終等在那裏,而他自己也因為失血而嘴唇發白,看起來很虛弱。

我擔憂的看眼沈翊,他深深地吸了口氣,走到沈巖旁邊,一把把他拉了過去,看起來很輕松的制服了他,硬把他推給了醫生。他上臂挨了一槍,處理好之後,他人也因為麻醉的關系,半昏半睡了過去,沈翊把他的點滴調的很慢,自己守在病房裏,從頭到尾沒有說一句話。

直到深夜,大飛才被從手術室裏退出來,我去砍了他,他左腿少了大半截,只剩下了大腿根,他人還沒醒,只有他媽媽不停地在哭。

我回到病房裏的時候,看到沈巖醒了,眼睛睜得很大,看著天花板,一旁的沈翊站在窗前點了支煙,好像跟他說過什麽。

許久,我聽到沈巖說:“我是認出了他,可我沒想要抓他,他退隱這麽多年沒有再做過案,他有妻兒家人,有度日的營生,以後也不會再覆出,那我們做這些又是為了什麽?我們死傷了那麽多人,還有他的家人,那麽小的孩子,全都毀了,這一切本來可以避免的。我不明白,我們付出的這些鮮血,換來的到底是什麽,這就是我們應該擁護的正義嗎?”

我從推送的新聞裏得知了整件事的過程,石添在試圖逃跑的過程中被包圍,在山頂開槍自殺,而他的妻子在警察第一次交涉後,就拉了一個手雷,跟她的孩子一塊兒死在了她們的家裏。

警方抓獲了與他一同犯過事的那幾個人,在新聞上看起來是一場正義的遲來的勝利。

可沈翊說,那些人根本沒有犯過大罪,而且都是石添過去認識的幾個村民,最嚴重也不過坐幾年牢。

沈巖會這樣問,或許是因為他想不明白,拿人命去做現在這樣結果的交換,到底值不值得,因為如果他們不抓石添,他也不會再對這個社會造成什麽危害,而一旦有行動,他一定貴拼上性命反抗,而且就像沈翊那次說的,他年紀已經很大了,已經沒有幾年的活頭。

我覺得這還是那個情與法的矛盾,做起來難,要說明白也難,於是我把目光投向了那個最不該問,但是又覺得無所不能的沈翊身上,本能的去依賴他,期待著他能給出什麽答案。

沈翊一直在抽煙,不是他習慣的那一種,我看到他的側顏,薄霧好像一層層的隔膜把我們分開,產生了一種難以逾越的距離,朦朧的看不真切。

他手裏把玩著火機,靜靜地站了一會兒,平聲道:“你做警察時間也不短了,警校幾年裏你可以不懂使命,但就職之後,你必須明白一個詞叫職責。你們踏上這條路,就應該做好時刻為自己的選擇付出生命的準備,但是也別自己想的太偉大,你們要守護的不是什麽正義,只是在法律的約束下所需規範的秩序。我們遵守的是每一條法律的條文,這就是這個社會的規矩,任何違背它的人都應該受到它的懲罰。我明白你心裏是怎麽想的,但你作為執法者,不應該把私人的感情代入到工作裏,是法律支配你,而不是你改變它。想一想那些曾經受過傷害的受害者們,他們同樣有家屬,有幾歲的孩子,是當年的石添毀了那些家庭、那些人,就算他現在想要悔過,也必須先為自己曾經犯下的罪責得到相應的懲罰。如果每一個人都像他這樣,壞事做盡之後,找個地方躲一躲,說一聲不會再錯就可以被原諒,那這個世界又會變成什麽樣子?而且你怎麽知道他以後一定不會再犯?對未知的東西,別對自己太有信心,你永遠都不可能有十足的把握。”

他指尖那支煙,在晦暗的氣氛裏,漸漸隱退了火光,遮在它自己所創造的灰濛裏沒了蹤跡。

他側頭看眼沈巖,眼神裏很淡,卻又透著一股子堅毅,淡聲說:“你問你們做這些是為了什麽,很簡單,因為這就是你們的工作,你穿著這身衣服,就要對得起他所象征的身份。今天這樣的事是你第一次經歷,但只要你還做這一行,就不會是最後一次,你們付出,得到的是你們職責的堅守,這個社會秩序的維護。至於你口中的正義,那是交給法庭,交給法律所審判的結果。”

沈翊好像已經很久沒有說過這麽多話,而且這一切聽起來跟他那麽不相稱,可是又沒有半分違和,好像拋開了立場,拋開了自己的所有,只是站在他的角度,一個個哥哥的角度來跟沈巖說這些話。

我有些僵硬的看著沈翊,他還是那副淡漠的表情,站在那裏身板很直,只是這幾日的折磨,讓他很快的消瘦了許多,卻又讓人覺得很有安全感,很踏實。

我猜想,他能解釋這麽多事,是不是因為,他本身就是一個讓人滿是矛盾的人。

沈巖眼裏赤紅,難看的扯了扯唇角,有一些諷刺。

沈翊走到他床邊,煙掐滅了,拉開椅子坐下,看起來帶了點疲累,說:“阿巖,我從來沒想過你會做警察,也不希望你參與進這些渾水中,很多事情都沒有你看到的這麽簡單,但如果這就是你所追求的,那我不會再反對,即使現在我們不是相同的立場。但我希望你想明白,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麽,別為了一時的意氣用事毀了自己。我犯下的錯,自然會有我該有的懲罰,可你如果拿自己的青春和未來去賭這個氣,以後後悔的也只有你自己。”

沈巖緊緊地閉上了眼睛,從喑啞的喉間擠出幾句話來說:“我過去始終不相信你會走爸的老路,直到現在,我親眼看到,卻還是找不到你變成這樣的理由。我甚至懷疑,你到底還還是不是我哥,你讓我覺得陌生。”

沈翊默然,良久,開口道:“你一直都想知道父母死亡的真相,知道所有的事,我是可以把什麽都告訴你,可你現在還年輕,你沒有任何能力去改變什麽,我不想給他強加一些負擔,你總會有明白的那天,我更想讓你自己去找到答案,因為那代表著你足夠強大來支撐起自己的一切,那會比我現在費盡口舌跟你解釋細節要好得多。我會幫你,但我的線索給了你,剩下的就只能靠你自己,這也是你的選擇所需要必經的過程。”

成長。

我從沈翊的話裏聽到最後,只讀出了這兩個字,說來簡單,真的要做到,卻要經歷很多磨難。

他想要沈巖在確認自己選擇的情況下,用自己的能力去滿足他那些求知和疑慮,變成一個真正稱職的警察。

他們兩個人話說到這裏時,病房的門被人推開,然後我們看到了也是渾身臟兮兮的陳言邦。

陳言邦在看到沈翊的時候微微怔了怔,兩個人只打了一個照面,誰也沒有說話。

我跟著沈翊出去,病房門關上的時候,好像聽到陳言邦問了句什麽,而沈巖一句話都沒說,裏面一片寂靜。

醫院裏全都是人,忙忙碌碌的奔走,我跟在沈翊身後,電梯裏沒有人,我們站進去,他按了最高的一個樓層,門剛剛關上,他忽然脫力的後退了一步,靠著身後緩緩地蹲了下來,把頭埋進了臂彎,渾身緊繃。

我嚇了一跳,手剛碰到他,就被他躲開,看他脊背劇烈的起伏著,竭力平穩下著自己的呼吸,痛苦的擠出幾個字,“我沒事,給我一分鐘……”

我伸出的手僵硬的收了回來,在電梯剛升頂之後,緊接著按了一層。

我就那麽等帶著,沒有能幫到他半點。

我不知道他是又想到什麽,還是因為別的原因,他擡起頭來的時候臉色就像一張白紙,他卻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,拉了拉衣角,不讓自己看起來有半分狼狽,然後從容的側身從電梯外的那些人身邊走過。

有那麽一刻,我不知道這還是不是他,只是下意識的覺得,他的人格並沒有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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